21世紀經濟報道見習記者余紀昕 上海報道
今年開年以來，央行各級部門曾多次強調"疏通貨幣政策傳導渠道"。
3月6日，央行行長潘功勝在經濟主題記者會上介紹稱，在政策傳導上，將進一步完善利率調控框架，持續強化利率政策的執行和監管，對于一些不合理的容易削減政策傳導的市場行為加強規范，推動落實銀行補充資金等措施，暢通貨幣政策的傳導機制，引導銀行科學評估風險，優化信貸結構，提升資源的配置效率。
3月13日的央行黨委擴大會議內容也提到，進一步疏通貨幣政策傳導渠道，完善利率形成和傳導機制，推動社會綜合融資成本下降。加強與市場溝通，提升政策透明度。
據金融時報，央行上海市分行行長金鵬輝近日指出，今年的政府工作報告更加關注貨幣政策傳導渠道，強調完善利率形成和傳導機制，著力推動社會綜合融資成本下降，標志著貨幣政策將更加精準有效，宏觀政策的實施效能將得到進一步提升。
金融時報的同篇報道顯示，央行河南省分行行長王均坦對如何貫徹執行適度寬松的貨幣政策談了自己的理解：結構上堅持有增有減。在減的方面，更加注重盤活被低效占用的存量金融資源，防范資金空轉，進一步提高資金使用效率。價格上更加注重規范引導，進一步強化利率政策執行。下一步，要著力疏通貨幣政策傳導渠道，完善利率形成和傳導機制，加強對金融機構存貸款兩端利率政策執行情況的管理。
記者注意到，"防資金空轉"和"疏通貨幣政策傳導渠道"在近期討論中被頻繁提及。當前影響貨幣傳導效率的主要堵點究竟在何處？
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就此采訪了多位銀行相關業務負責人。有業內人士告訴記者，當前政策傳導調控效果受損可能與存貸款市場利率傳導效率有關。
那么，后續具體如何破局？市場人士認為，貨幣傳導機制效率想要進一步提升，核心或在于運用定向工具來確保資金針對性流向實體經濟。需要引導銀行平衡好規模、盈利、風險之間的關系，促進存貸協調、資負匹配。
亟待破除的“資金空轉” 現象
目前，貨幣傳導機制上，2024年7月人民銀行確立7天期逆回購操作利率為關鍵政策利率，通過調整政策利率，央行可有效引導貨幣市場利率（如同業存單利率）和債券市場利率（如國債收益率），進而影響存貸款利率（如LPR和存款利率），形成完整的利率傳導鏈條。
簡單來說，央行通過貨幣政策工具操作影響商業銀行等金融機構，再由商業銀行傳導至企業、居民等經濟主體，對其消費、儲蓄和投資行為產生實質影響，完成從金融體系到實體經濟的政策傳導過程。
在實際運行中，貨幣傳導機制這場理論上的"高效接力"往往面臨諸多現實梗阻，導致傳導效率“打折扣”，影響貨幣政策從金融體系向實體經濟的順暢傳導。
去年6月陸家嘴論壇上，潘功勝行長的講話或已透露出相關信號：“一些金融機構有著很強的規模情結，以非理性競爭的方式實現規模的快速擴張。對于不合理的、容易消減貨幣政策傳導的市場行為，金融管理部門持續加強規范，防范資金空轉，整頓手工補息等。貨幣政策是總量工具，但如果結構調不好，總量調控也很難有效發揮作用。”
中郵證券研報指出，資金空轉主要表現為影子銀行、同業空轉和信貸空轉三種形式。其中，同業空轉指資金在金融體系內循環，未流入實體經濟，導致同業資產擴張和資產價格上漲。2014-2016年，這一問題尤為突出：銀行通過發行同業理財和存單募集資金，再委托信托、券商、基金等非銀機構投資，以獲取高杠桿、期限錯配和信用下沉帶來的超額收益。
值得關注的是，央行已采取一系列措施防范資金空轉、推動資金"脫虛向實"，具體舉措包括2023年4月取消手工補息、12月規范同業存款等，旨在遏制銀行非理性競爭，糾正結構性扭曲。這些政策有力引導資金流向實體經濟，減少金融體系內的資金空轉現象。自去年12月實施同業存款自律約束以來，非銀存款顯著流失。據浙商銀行FICC數據顯示，2024年12月至2025年1月，大行同業存款累計減少4.3萬億元。
信貸投放環節或成“堵點”之一
記者注意到，在去年12月"適度寬松"貨幣政策及同業存款整改背景下，部分農商行和保險機構一度加大債券配置，推動貨幣市場和主要債券收益率顯著下行。
市場分析指出，資金在金融體系內空轉淤積是主要原因。地方農商行成為債市主要買盤力量，與所在區域實體信貸需求疲弱有關。為增厚收益，農商行不得不加大利率債配置，即便面臨長債收益率劇烈波動。有業內人士擔憂，同業拆借和長債配置可能擠占信貸資源，影響銀行對實體經濟的支持力度和積極性。
那么，債券市場火爆行情下，商業銀行是否會更傾向于將資金配置到金融市場部門，通過長債投資增厚收益，進而影響信貸投放積極性？
對此，一位股份行資負部資深從業人士告訴記者， “個人覺得不大會為了增厚收益去空投。銀行的本職是支持實體經濟，另外，做貸款可以做到客戶，債券投資不會帶來客戶。況且，這個價格配長債，市場一波動，潛在風險也不小，銀行業還是強調穩健經營的。”
規模上，有城商行金市部人士曾對記者提到，“我們行主要盈利指標還是從撥備里面釋放，畢竟金市業務不是行里的大頭。”
某資深銀行業研究人士告訴記者，事實上，買債并不是影響貨幣傳導效率主因。優先級來看，信貸業務始終是銀行的首要任務。債券投資是信貸投放后的剩余資金配置選擇。資產業務上，兩者并非互斥關系，而是互補的資負管理工具。在負債端緊張時，銀行即使增發同業存單，也要優先確保信貸計劃的資金需求。
“銀行信貸投放的意愿是很強的。信貸投放力度和實體客戶端自身融資需求關系比較大，有效信貸需求受到風險管理能力的限制。也就是說，去配置債券是因為放不出去貸款的備選，不會是買債導致的資金緊張、不放貸款?！彼硎尽?/p>
由此看來，貨幣傳導機制的“堵點”可能在于信貸投放環節。多位銀行業人士指出，當前銀行信貸投放一定層面上面臨“放不動”的困境。
某大型股份制銀行滬上某網點對公業務負責人對記者直言，“不是不想放，而是放不動。”當前銀行風險偏好降低，審批權限集中，目前信貸資源主要集中于國有企業和大型企業，這些頭部企業雖占據大量低息貸款，但因為已屬于成熟期而非急劇擴張時期，部分企業實際業務中擴大規模生產的意愿并不算強。而真正急需資金的小微企業主卻因審批流程繁瑣、提交資料到實際放款的時長跨度周期長，而難以及時獲得應有幫助。
某國有大行普惠業務網點對公信貸客戶經理向記者透露，當前普惠金融領域存在“強者恒強，弱者更弱"的結構性失衡現象?！?span style="color: rgb(53, 152, 219);" data-mce-style="color: rgb(53, 152, 219);">一方面我們要完成普惠指標，另一方面又擔心手頭客戶的不良率、逾期風險情況和催收壓力。這種考核機制導致我們對急需資金的小微企業放貸意愿不高，很多申請止步于審批流程。”
他進一步指出，“頭部優質企業被各家銀行爭相維護，而真正需要資金的中小企業卻難以獲得貸款。即使是一些具備業務增長潛力但暫時陷入流動性困境的企業，在現有授信體系下也往往被排除在外，難以及時獲得資金支持。”
值得注意的是，3月5日國務院辦公廳印發的《關于做好金融“五篇大文章”的指導意見》提到，完善多層次、廣覆蓋、可持續的普惠金融體系。健全多層次普惠金融機構組織體系，優化普惠重點領域產品服務供給。深入開展中小微企業金融服務能力提升工程，持續推進“信易貸”工作、“一鏈一策一批”中小微企業融資促進行動，推動普惠小微貸款增量、擴面、提質。完善民營企業融資支持政策制度。
FTP市場化，促進銀行存貸協調、資負匹配或是關鍵
那么，后續具體如何破局？市場人士認為，貨幣傳導機制效率想要進一步提升，核心或在于運用定向工具來確保資金針對性流向實體經濟。
開源證券銀行首席分析師劉呈祥告訴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對于階段性存在的信貸資源不匹配、銀行息差壓力大、實體融資需求恢復偏慢等問題，下階段在以下幾方面可能存在一些提升政策效率的方向。一是進一步完善利率傳導機制，尤其是推動銀行內部定價（FTP）市場化。貸款定價的基準是LPR，但因其過去長期和MLF掛鉤，報價質量偏低。開源銀行團隊在報告《解析LPR脫鉤MLF：推動FTP并軌，重塑資產比價》指出，銀行的內部資金定價（FTP）仍存在“雙軌制”，金融市場利率難以有效傳導至信貸市場，目前LPR的定價已和MLF脫鉤，銀行內部資金定價的市場化程度有望提高。
二是加強對中小銀行的定價自律，給銀行體系有效降本，推動社會綜合融資成本下降。2024年手動補息整改、非銀存款自律等監管動作切實打擊了部分資金空轉行為，但目前大型銀行與中小行的存款報價存在明顯價差，部分中小行難受自律約束，客戶存款向中小行轉移，M0回流大行偏慢，一定程度也加劇了大型銀行年初缺負債的現象，因而大行要提價同業存單等渠道來補充流動性，下階段需引導中小行理性定價，才能有效降低全銀行體系的負債成本。
三是引導銀行平衡好規模、盈利、風險之間的關系，促進存貸協調、資負匹配。劉呈祥表示，目前貨幣政策在銀行體系傳導的一大痛點是，在凈息差承壓的背景下，如何推動對應實體需求的資產降息。首先應摒棄規模情結，避免集中向大型國央企過量沖貸；其次是差異化客群風險定價，在風險可控的前提下簡化授信審批流程，疏解小微企業融資難、貴問題；再有是促進銀行存貸協調、資負匹配，避免負債穩定性降低帶來的流動性問題對資產投放產生干擾，防范資負久期錯配下的利率風險。
